Something bitter, something sweet.

文 / 顏敏如

今年（2005）初英國布萊爾首相參與在瑞士達弗斯（Davos）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時，呼籲國際社會對窮困國家增加援助。春末，G-8會議決定至 2010年加倍金援非洲，並對三十八個最窮的國家勾銷貸款。流行音樂界在數國同步舉行音樂會，高唱「讓貧窮成為歷史」（Make Poverty History）。聯合國千禧年計劃希望在2015年，世界上饑餓、疾病、瘟疫、文盲、歧視的比例只有1990年的一半。

非洲有五十二個國家，佔世界人口11%，卻只有1%的產值。從撒哈拉到好望角，這一廣袤的大陸塊聚集了三分之二最貧窮的國家。1960年至今已有三千億美 元「傾注」在非洲，比二次戰後透過馬歇爾計劃德法兩國所獲資助的兩倍還多。時至今日，德法早已發展成歐盟龍頭，企圖與美國分庭抗體，非洲則不但成了地球上 的重病患者，而且比過去更窮困。

認為應大量金援第三世界的美國經濟學家Jeffrey Sachs所擬定的方法是，給錢的一方應先審查包括受助國國際形勢的整體檢查單據，然後才提交投資及資金供給計劃。拿錢的一方應有管理的政治架構，說明將 如何運用外來資金，並具體列出地點、數字、日期及任務名稱，且每一步驟都必須受到考核。然而事實證明，這些在工業國家一般性的運作程序，移植到第三世界並 不管用，而資助的失敗則歸咎於地理氣候因素，以及錯過和全球市場接軌的時機。

和Sachs持相反觀點的是秘魯經濟學家Hernando de Soto。現年六十四歲的de Soto在瑞士日內瓦受教育長大，三十八歲才回到秘魯。他被美國時代雜誌譽為世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他所著「神奇的資本」(The Mystery of Capital)則被經濟學人雜誌認為是，對資本主義在第三世界所產生問題的研究寫得最好的一本書。de Soto最驚人的主張是：窮困國家既不需要加倍捐款的協助也不需要免除債務的特惠措施，就可以自立自強！他認為，貪腐是使得世界抗貧工作走得蹣跚蹎躓的最 主要原因。

辛巴威的平均壽命是三十五歲，除了有數百萬饑民之外，每週有三千人死於愛滋病。總統Robert Mugabe卻有部基價十六萬五千，加上其他裝備可高達四十五萬美金的S600L賓士車。這部六門房車可阻擋子彈、榴彈及地雷；可聽音樂光碟、看電視、上 網，並配置反監聽系統。全車重五公頓，一百公里耗油五十公升，也因此，Mugabe一出門必定有油罐車尾隨其後；而辛巴威是長期缺油的國家。

馬拉威有65%的人口每天以不到一美元生活，五年前改朝換代時，英國將資助款從五千五百萬，提升至九千二百萬美元，其政府卻以三百萬美金訂購三十九部S級賓士車以?慶祝。

坦桑尼亞總統Benjamin Mkapa的車隊在過去五年發生過三起車禍，造成二十二人死亡，四十七人重傷，且大部份是行人，這些事件卻對他毫髮未損。他的總統座機價格二千六百萬美元，根據工業國在G-8決定的「善行」，他的國家大約也可得到相等數目的債務銷賬。

肯亞總統Mwai Kibaki在2002年就任，其「彩虹計劃」堅決打擊貪腐並宣稱：從現在起貪污不再是肯亞的生活形態！政令一出，不但所有公務人員的薪資調高172%， 在人均收入每年只有三百七十美元的情況下，Mwai Kibaki花六十二萬美金購車，且經由國會通過，完全合法。

利比亞格達費出門，必須有長達一公里半的車隊跟行，其中包括一部給自己的賓士S600L、一兩輛同型車以擾亂潛在行刺者的跟尖、部長座車、奉承阿諛者的車、地方大老及安全保鏢專用車等。響著訊號的警車早在一小時前便已將街道淨空。

Merrill Lynch財務管理與咨詢公司報告，在超過三億人每天以七十五美分過活的黑色大陸，卻有十萬個身價總值六千八百億美金的非洲富豪！地球上為人垢病的南北差異其實遠比不上非洲內部貧富的懸殊。

聯合國統計，非洲約有70%的出生嬰兒不報戶口。若按照一般「依能力課稅」原則為財政運作的基本條件，人口普查不夠徹底的非洲政府如何向人民徵稅？世界衛生組織指出，蚊帳的使用能讓瘧疾減少60%，這種基本上都負擔得起的開銷，大多數的非洲國家卻偏偏加上進口關稅。

法國總理席拉克（Jacques Chirac）今年初在世界經濟論壇(WEF)的電視談話中說到：有銀行保密法的國家應將來路不明的金錢多捐給「資助發展」計劃。然而「武器運輸觀察」 （Observatoire des Transferts d'Armaments）的統計卻指出，法國在1994至2003年間，平均每年出口價值一億三千五百萬歐元的武器到非洲！比照席拉克總理的呼籲及武器運 輸觀察的提供，吾人所獲得的印象是否為：世界應有更多捐款以便非洲軍閥更有能力向法國購買武器？或者可以解讀成：以納稅人的錢捐給第三世界，結果是進了當 地政客或軍閥的口袋以及富國軍火商的私囊中？

經濟學人雜誌將de Soto所領導的「自由與民主研究所」（Instituto Libertad y Democracia, ILD*）列為世界第二重要智庫。ILD把研究第三世界的無效率官僚並提出解決方案視為己任。以秘魯為例，de Soto僱請五名學生，打算以二台縫紉機及一名月薪五十美元的裁縫師在首都利馬（Lima）近郊開設一家小裁縫店。條件是，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學生們都必 須嚴守法令，不賄賂、不靠關係地達成目標。他們填過一張張申請書，付了1231美金的各種稅金規費，花了整整289天，得到第十一個許可證後才能開張。這 期間共有十名公務員企圖索賄。

de Soto舉例，在開羅需要549個工作天才能註冊一家麵包店，其中牽涉到33個政府機構；在墨西哥必須花17個月才能成立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在坦桑尼亞首 都Daressalam需要二至三年才能得到開設小店的許可；在馬尼拉必須填妥178張表格，跑53個公家機關才能在公共土地上蓋建房子，而這一連串手續 可能耗時13年！極少數有錢有地位的的菁英，透過律師、賄賂與特殊關係，避開繁瑣官僚以達目的，尋常百姓則擔不起如許時間與金錢的花費。

在秘魯，做些修理工作的水電工、撿取廢棄木料做床的木工、拿?覂K做門窗柵欄的鎖匠、在貧民區兜售牙膏和香煙的小販… 這些人全都犯法，不是因為逃漏稅，而是缺乏工作許可證。他們因為申辦手續廢時曠日所費不貲無法登記，而被收錄在官方失業的數字上。聯合國及世界銀行以這些 與事實出入甚大的數字為依據，如何做評估、下決策？

de Soto的團隊更發現，秘魯90%的小買賣不列入官方記錄，85%的計程車、公車缺乏營業執照，60%的商店沒有開業許可。這些非法的營業行為據有非法的 地皮與公司，雖在官方數字上隱晦不顯，卻有800億美金的價值。此外，舊蘇聯及第三世界國家，光是沒有登記的地皮與不動產就價值九兆三千億美金，幾乎是過 去三十年工業國家對資助發展投入金額的100倍！

de Soto認為，窮國家的窮人不必要是貧窮的，他們和工業國家人民最大的不同關鍵是，缺乏可以確保持有權利及保護私人財產的經濟結構；不能真正擁有私人資產，以致無法利用、增值。這就解釋了，為何這些社會沒有能力創造資本，也無法讓國內的資金運作。

一個農人擁有一塊土地，能夠貸款、買耕耘機；一個人真正擁有一間屋子，才能申請水電、才能做長期規劃；一個商人必須能在銀行開戶，才能周轉資金。具備了如此的先決條件，才能在國際分工的系統上卡位。外國的救助其實是剝奪了這些國家發現自己的法治與經濟制度不管用的機會。

肯亞經濟學家James Shikwati坦言，資助發展其實是獎勵貪腐與依賴，最主要的缺失是，第一，只要一有救助計劃，當地的經濟學家便一骨碌投入，以獲得較高的薪資而忽略其 他重要議題；第二，此種資助方式抑制肯定自我的價值，只會守株待兔也甘願向國外乞討；第三，轉移當地人將原本有限的資源和其他資源結合以創造附加價值的注 意力及可能性。資助金愈多，花費也愈大，免除債務事實上導致外國投資人不再給予信用額度也不願意繼續投資，因為被救助國不會還債。

第三世界最大的致命傷是「極盡貪腐的龐大官僚體系」，他們的問題必須在自己國內解決，而真正迫切需要的是法治政體、市場經濟與私有財產制。不公的法令與連 年的爭戰既是貧窮的根源，西方國家應本守救急不救貧的原則，提供優良制度與成功經驗，不要覬覦他們的天然資源並停止染指他們的內政。

資助發展如果只將重點置於解決貧窮問題注定要失敗；告訴第三世界國家，救助將從外而來，其實是工業國家的傲慢。捐款愈多愈是助長貪腐，也更有愈多錢回流至 西方國家軍火商或企業主的私家口袋。給錢的國家從自己國內納稅人手中拿錢資助腐敗的政權，加強它們挑起內戰的能力，而左派人士卻把此一現象付予世界財富平 均分配的崇高道德指標，既對不住靠垃圾維生的窮困人民，也對自家民眾無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