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thing bitter, something sweet.

[大西洋岸小鎮，法國 photo by Kelly, 2004]

下午，我和一位好友S通了電話，她即將從工作數年的外商公司「畢業」，今天是她上班的最後一天。
如果她是欣然跳槽去，或是休個假旅行，那她的畢業典禮就不會顯得這麼特別。這是她在職場打滾多年，在工作上也經營出一番成績之後（事實上她這份工作當年是被獵人頭公司挖角），第一次告訴我：
「我累了，想要好好休息。」

S並沒有找好下一份工作，也並沒有預定她的「長假」要休多久，她僅僅是很隨性地，定了一些自己想做的事，精練本來就很著迷的瑜珈，學繪畫，還要去上室內設計課。

她是我眼中標準的單身熟女，工作能力強，自信又漂亮。我不喜歡用時下流行的「敗犬」來稱呼她，她一點也不「敗」，而且她覺得「敗犬女王」那部戲有些不合現實，星期天晚上的偶像劇是拍給少女看的，那個時間她更喜歡拿來敷面膜跟睡美容覺，第二天好早起去應付一週的戰爭。

如此成熟，理性，睿智，又強悍的她，在歷經十多年的職場磨練後，也感到疲累了。

我並沒有對要去放長假的她，提出很多疑問，例如她的房貸怎麼辦，未來的職涯怎麼辦，我知道向來不會寅吃卯糧的她，這是多餘的擔心。我比較好奇的是，接下來她要怎麼安排生活，去哪裡上課，想學些甚麼，我們在電話裡作了一些討論。


回想起1999年，我大學畢業的第二年，在職場上並沒有太久，但廣告公司的密集轟炸式工作，一天12到14小時無休止的上班和加班，再加上前一份助理工作的不得志，這一年的挫折，就幾乎把我滿腔的熱情和體力都消耗殆盡。

原本我可以選擇不要離職，在廣告公司裡，如果和上司不合，或和服務的客戶不對頭，有時候換個團隊就能解決這個問題。當時也有幾位體貼的主管，主動來找我談過，希望我能轉到他的team，就不必離開。有一位（廣告界知名的前輩）曾對我說：
「Kelly，妳不見得是做不了這份工作，有時候只是看妳想不想做。」

離職的抉擇，對我而言相當痛苦，因為我本來的計畫，就是累積幾年工作經驗再出國，離職會在我的profile留下不漂亮的軌跡，也會讓我的出國時程延後。但當時的我也相當脆弱，脆弱到超乎想像的程度，我好記得一個深刻的片段：

一個平凡無奇的早上，我穿著整齊的襯衫和長褲，揹著包包準備到公司上班，我站在斑馬線前，就只是那樣站著，等到許多人經過我身邊，我才發現早就綠燈了，而遲滯的我卻始終沒發現。


我知道我要往哪裡去，但我又不知道我要往哪裡去。

我自以為準備好了，我自以為夠堅強，原來我是一個這麼膽小又脆弱的人，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很失望。

當時的我只有一個很強烈的念頭，我不能再像一個布娃娃，日復一日地去上班。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想要在工作上全力以赴，我想要認真學習，也想要把每一件小事大事都做好，我不想要活得這麼麻木。

離職的時候是六月，正好是我大學畢業滿一年的時候。離職後我甚至沒想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只打算好好放自己一個長假，或許是兩星期，或許是兩個月。我每天做的事，就是跟上班時一樣早起，然後就開始看英文書，看到該睡覺的時候，就上床休息。

很幸運地，過了不到一個月，我突然看到旅遊雜誌的徵人廣告，我去應徵僅有兩個名額的企劃編輯，就此踏上我夢想已久的媒體之路。這個轉折，連我自己都很意外。


和丹尼爾結婚的第二年，他也遇到相似的瓶頸。
身為男人的他，在社會的世俗眼光下，承受的責任和負擔更重，即使當時我們並沒有任何貸款，也還沒有小孩，他還是認為，男人遇到挫折就辭職，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

我花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才說服他離職。他離職之後，我就懷孕了，我們跑去義大利自助旅行了十天，在托斯卡尼鄉間開車，在佛羅倫斯買了一些漂亮的衣服，還到威尼斯找好友。回來之後，他每天出門去上英文課，有時甚至陪大肚子的我，去外縣市採訪，自由的生活大概持續了快半年，他才重返職場去工作。

或許對許多在社會裡拼命衝刺的人來說，放長假甚至被lay-off，是一件會被譴責的事。但是我和丹尼爾的長假經驗，都給了我們一段飽足的充電期，甚至能夠幫助我們，在之後更長期更艱苦的職場裡，無論遇到甚麼困難，都能堅強地走下去。


在亞洲社會裡，我們時常是為了符合他人期望而活著，卻忘了我們應該為了自己而活著。
我們常常被教育，要急著念完書，做完事，然後存一堆錢，趕快退休。
我們卻忘了，我們是為了生活而活著，我們最能夠掌握的幸福，不是無法預知跟無法期待的未來，而就是現在我們正過著的一分一秒。

我在歐洲旅行的時候，常遇到很多休學一年出來打工旅行的大學生，他們用自己存的零用錢，到各地體驗生活。學了好幾種語言，又理解了世界之後，才回去把大學念完，做一個安份的上班族。

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發現來念研究所的西方學生，往往都比亞洲學生年長許多，他們有些已經在某些領域很有成就，甚至都作了父母，才來念碩士念博士。他們對人生有更長的理解和規劃，不像亞洲人，受到家庭和社會的壓力影響，我們總是急著要去完成甚麼，開始甚麼。

遇到丹尼爾之前，我已經開始籌備申請博士的計畫，但後來我決定先完成結婚生子這個選項。我現在很浪漫地期望，或許等到米米上大學的時候，我會再回去念博士也不一定。

我的人生願望不是在四十歲退休，而是希望能夠活得健康，活得快樂，即使到很老的時候，只要我還有手腳，還能夠活動，我都希望能為別人，付出一點甚麼。


我並不贊成，遇到壓力就逃避，碰到挫折就退縮的工作態度，也並不鼓勵，在沒有任何存款或生活準備金的狀況下，任性離職去逍遙的決定。

如果你很需要這份工作，也並不討厭這份工作，甚至你現在做的這個領域，就是你的志業，你的興趣，你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轉到更喜歡的職位，或跳去更頂尖的公司，那麼，我會建議你再撐一下，現在的苦勞是值得的。

但是，如果你已經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份工作，或像我一樣，曾經茫然地佇立在街頭，忘了自己在上班的途中。你回到家，看到最心愛的人，也無法給她一個笑容，一個擁抱，放假的時候，你甚至提不起勁去做一件自己喜歡做的事，找一個最談得來的老友。你看著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很像活的木乃伊。

那麼，或許是你該休息一下的時候了。

人生很長，你不需要急切地完成甚麼，證明什麼，即使你現在的狀態很糟糕，也並不代表你以後不會表現得更好。
不是每一局的球，你都要投得很漂亮。或許現在的風向就是不對，你站的地方就是不對，這不見得是你的錯，人生沒有那麼困難，你只是要找到適合你的有利位置，找到懂得欣賞你的好教練。

如果遇不到好教練，你也可以學著當自己的教練，好好訓練自己。

最重要的是，你必須找到自己的自信，自己的快樂。回想你最青春年少的時候，一定有那一件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夠讓你很快樂，很滿足，或許是靜靜地看一本書，在清晨去騎腳踏車，甚至是幫助一個人，完成一件很小的事。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遇到挫折的時候，只要替自己做一杯很香的奶茶，或者幫家人做一頓好吃的晚餐，甚至是來這裡回答一個重要的問題，鼓勵一個網友，我就會覺得很快樂，很滿足。

如果是你心愛的人，落到了敗戰區，請你好好地鼓勵他，支持他，並且相信他。


一句老梗，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如果累了，就放自己一個長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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