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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社會價值變遷談青少年文化
廖炳惠 清華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
一、前言
學者往往以全球化作為思考起點,將台灣許多社會價值的變遷,放在這一個框架裡面討論,當然可以說是化零為整,有立竿見影之效,特別是台灣在各種貿易、財政、媒體、科技、教育、資訊方面,都已經達到相當全球化的地步。但是,台灣的流行文化,尤其是青少年的流行文化,從青少年選擇許多短暫的流行對象及其在意義賦予上的特殊結構來看,台灣的流行文化對於全球化其實有特別的光譜(spectrum)。在政治狀況過度曝光的狀況底下,年輕人對於抗爭、跑短線的文化有相當的理解。在政治親中或親日的風潮之下,台灣的哈日風和哈韓風其實有許多地理、歷史和政治的後殖民因素。然而,全球化的理論並不能直接描述意義的架構、賦予和選擇等舉動背後所暗藏的訊息。
從大處著眼看,全球化的資訊及商品的流動,不只讓國家、社群、鄰居、家庭的疆界打破,產生在質與量上的社會結構及文化價值轉變,而且也加劇了前所未有的資源不均之差距,尤其於市場、知識、風尚、科技暴力、恐怖攻擊所帶動的失衡,更是有其無法預期的政治、經濟、公衛、安全、生活方式等效應。
要瞭解目前台灣青少年文化之價值轉變,我們自然要以巨觀的角度去作比較與分析;事實上,早在一九五○年代,德國社會學家阿德諾(Theodor Adorno)便注意到電視及影像文化的國際化,特別是美國好萊塢的全球影響,深入各個客庭,父母親的地位因而被電視所取代,文化再生產功能及父母的權威整個萎縮。現在,我們更清楚看到:青少年不僅以電視、電腦為資訊中心,而且遊戲(game)、網際網路成了他們成長的主要伙伴,家庭活動、公開球賽、歷史記憶、想像共同體的圖象,早已不足輕重。
四、五年級的臺灣中生代大都與在國小教室看剪報(國語日報)、在操場看少棒或玩躲避球的集體經驗,有紅葉隊、武俠小說、亞洲四小龍的歷史圖象在記憶深處;現在的七、八年級新生代則忙著上網找資料、標售、閒聊、遊戲,很少從事公共閱讀或運動,家庭、學校、精神或文化再生產機構(以前是廟會,目前是電腦銀幕中的電玩人物)都起了質變,父母及教師之權威被知識經濟所取代,家庭親切之懇談改成了同儕的網際閒聊、知訊交換,而語言也不斷全球化,英文與中文破音混成,再加上台灣話,連句法都洋逕濱,國家、社群想像更被跨國市場、旅遊、資訊、服務網所穿透、消弱,大家共同的記憶及其共識空間也不斷壓縮、擬相化(simulation),大多靠手機、影像傳遞方式,形成愈來愈多層的差距離、隔閡。
社會少掉了內聚及約束的力道,再加上台灣近十五年來的族群政治鬥爭、官商勾結、立法亂象、失業嚴重,不斷造成政經及社會公義的錯亂。尤其在這十年內,教改的「多元入學」、「一綱多本」弄得小孩、家長、老師無以適從,不但缺乏漸進的秩序感,連方向感都已大致喪失。再加上我們的教育官員上午是一套,下午又是另一種說辭。教育部長不斷等待家長、專家的「指正」(或更明確說,「指責」、「漫罵」),而總統又從口袋中拿出新方案,怎能讓我們的青少年不精神錯亂,不去當「快閃」或「酷爽」族?在拼命抗壓之中,搞怪、作秀、胡亂、輕鬆一下?但是,十年來,如此的文化、教育、認同錯亂,一再將我們的社會力耗掉,眼看我們許多優秀學生及E世代變得從根本上並不快樂,他們沒好奇心、缺乏進取勁道,只想搶先流行或隨「機」起舞(機緣、手機、隨身機),不把情感、性愛、婚姻當一回事,我們確實不能光從「全球化」的觀點看問題。
最近有二則新聞報導相當令人錯愕,第一則是人力銀行在今年九月九日至九月十一日,針對三千二百四十五位大學生進行問卷調查,調查的結果顯示有百分之九十二的大學生忙著打工。儘管這個數據不盡可信,但卻有其警示意涵,這些大學生表示開學之後就要開始打工,一方面是要減輕家庭的經濟負擔,另一方面是因為有相當多比例的人負債,希望能夠藉此償還使用信用卡和現金卡所欠下的債務。大學生每週平均打工十九點一小時,超過每個禮拜上課十六堂的時數,這種本末倒置的現象,顯示他們早已社會化,而且對於金錢也有比較實際性的考量。他們常以日後的發展前途和投資管道這些考量,來選擇大學志願、斟酌選課方向,或分配他們的時間,這些情況都可以看出大學生重視實用的面向,比起十年前的狀況相當不一樣。
我記得一九八七年剛到清華大學教書的時候,大學部的學生跟著我上莎士比亞,人類研究所的學生跟著我念詮釋學,只要我提到書裡的其中一部份供他們參考,他們通常都會將整本書或這位作者的其他著作從圖書館借出,甚至找我作更進一步的討論,十分具有求知慾。十五年後,我的研究所學生往往只閱讀規定的文章,而且對於無法真正理解的部份,他們常常會以「請老師補充」、「無法讀懂」的方式含糊帶過。他們對於時間的投入以及價值判斷的重點,顯然和十五年前我剛回國教書時,大學生對於資訊相當熱絡而又渴求的激情不同。
現在的大學生和研究生往往花費時間在其他的娛樂活動上,比如四處旅行,或是透過手機、網站、伊媚兒等通訊設備聊天打屁,而不願意把時間放在抽象、系統、較不實用的理論思考上面。基礎研究對他們而言,並不是根本的需求,反而注重更加實用的面向。包括許多的社會現象也顯示出相同的狀況,從李遠哲到黃榮村,往往都把社會價值錯亂的情形,放入教育政策裡,比如說要建立LCD科系或者科學園區少了什麼專長,大學就要訓練這種專業,往往要把大學院校變成科技學院(technical college)的職技或專才訓練班,把外文系化為外語補習班。在台灣社會急劇的變化底下,我們再回頭看Cardinal Newman於十九世紀所講述的大學功用,真是令人覺得他所說的「大學發展通才能力,在每一題材上均充實而且絶佳」,早已是恐龍主張了。
第二則新聞報導提到,除了每週打工幾近二十個小時,超過每週上課十六個小時之外,更有百分之八點八六的大學生想到網咖工作,百分之七點五六的大學生想從事援交、夜店或特種行業等工作,比例遠超過想要從事家教、打零工或散發傳單等工作的人數。以七十萬大學生作為基礎來考量,就是有幾近五萬名大學生願意從事援交的工作。當然,援交在許多面向上,並不一定是特種行業,也未必像記者所描述的,是「出賣靈肉」的工作。但是從清華大學輻生所的案例來看,研究生在離開研究室之後,從事援交和網咖等活動確實是真有其事。在個人的價值觀念方面,這些大學生以購買禮物、現金交易、金卡、白金卡等作為易介,吸引男、女朋友,也稱得上是司空見慣。他們並非不讀書,但多是實用或近便取向,如大多只是旅遊、財訊、管理、政治方面的書籍。
在各種面向上都可以看出,現在的年輕人和我們以前心中所假設的,喜歡從事社會公益運動,作一些非常浪漫、理想性探索的大學生相當不同。現在,具有這些觀念的大學生比例似乎不高(至少不引起媒體的興趣)。這是目前在從事全球化的思考、研究上,可以列入考慮的部份。但是,更多的部份是與台灣政治、經濟和家庭結構的急遽轉變有重大的關連。我在其他文章裡已經提過,台灣雖然可以用全球化的現象來描述目前的社會狀況,但是更好架構是「另類現代」(alternative modernities)。
二、台灣四種現代文化的累積與交錯
簡要地說明,我認為要了解台灣的流行文化,應該以另類現代的方式來思考,而非全球化。台灣在經過各種累積、不同層次的移民和殖民之後,推展出極端籠絡式和分贓式的政治文化,對於商業、消費行為和年輕人的流行文化,在賦予價值、意義、取向和意識形態上,都有跡可循,這些都是台灣另類現代的狀況。這四種現代性的情境(four modes of modernity)中,第一種情境是「另類的現代性」(alternative modernity),也就是二十世紀早期台灣知識份子在領受台灣的被殖民的經驗,以及嚮往祖國的經驗回到南京之後,所發現到了非中、非日的台灣的現代的那種另類經驗。
第二種情境是他們夢想的祖國所重新組構出來的「單一的現代性」(singular modernity)。這種單一的現代性試圖回到大傳統中,將現代性定位為附屬於主流或者是某一個都會文化傳承下的啟蒙活動。最近在台灣,我們可以從《認識台灣》所經歷過的種種辯論中,可以看出統派人士常常以數典忘祖的方式來說認識台灣是一種親日的行為、文化上的失憶或遺忘症。這種大一統的觀點認為只有中國文化才是真正能夠引導台灣進入現代階段的見解,可說是一種單一的現代性。
第三種情境是台灣漂泊在另一個文化社會中,透過失土或在異地的這種經驗,所激發出來那種所謂的抗衡傳統及多元文化論述底下的資源,也就是所謂的「多元現代性」(multiple modernity)。在這種認定底下,現代性經常來自各種不同文化傳統,現代文化工作者以及社會人士可以從不同的文化傳統中擷取其資源得到滋潤,而能遊走於不同的傳統之間,得到多重的文化認同位置,採取比較模糊而多元的論述策略(discursive strategies)。臺灣早期受來漢人來台之前的南島文化和喜來雅族的文化的影響,乃至於經歷過多重的西班牙、荷蘭等國的侵略和片面的殖民,日本和國民黨來台的統治。在這種多元的殖民文化底下,台灣更進一步的吸收來自於美國的新殖民文化以及日本的技術跟通俗文化所帶來的另外一次衝擊,所以,台灣在環球文化上所吸收到的現代性,可以說是一種多元的現代性。
第四種情境是國家機器對於其異議份子所採取的「壓抑性的現代性」(repressive modernity),也就是透過官檢以及種種蔑視人權的方式,來壓抑其國民,以種族隔離或政治迫害的方式,讓其他的族群沒辦法以比較公平的方式去發展倖存之道(art of survival)。從日治時代,以至於蔣介石率領其部隊和文官,來到台灣形成國民黨政權,四○年代末期二二八事變,乃至於五○年代的白色恐怖,一直到現在的新台灣人論述,都是某種形式用官方的語言和正統歷史的方式,形成某一種壓抑性的現代性。
而這種壓抑性的現代性,背後同時又與台灣的另類現代性以及台灣的多元現代性之間形成一種彼此互相抹除衝突,而又互相產生角力的一種情況。在壓抑性的現代性底下,潛藏著另一種單一性現代性的文化想像。這種單一性的文化想像在解嚴之後,透過政治資源的分配以及族群論述,產生巨大的反撲行為。如果不先將這四個現代性,及其背後的政治和文化涵義,透過理論性的方式加以處理,並且釐清楚其脈絡,我想目前對臺灣的族群文化以及後殖民論述,大概沒有一個比較好的切入點。
要談到臺灣的這四種現代性,我想以把這四種現代性的同時存在,來說明臺灣的另類現代性。在其他社會之中,比如南非,可能有類似的經驗,但是和台灣不同的是,他們沒有非中、非日的這種另類現代性。南非有的是經過荷蘭、德國、英國種種的殖民經驗,而累積下來的這種壓抑的現代性,但是他們的現代性跟台灣的這種四種現代性同時並存的另類現代性,是相當不一樣的。我想以上述這四種現代性,來檢視台灣同時並存的這四種現代性,以及他們彼此交織所形成的一種難分難解的族群以及殖民文化的問題。透過這種歷史縱深及幾哲學描述,應可比較清楚地掌握本文一開始所提及的台灣社會變遷,特別是兩股沈淪與躍昇的力道。除非我們回顧這四種現代性與傳統文化的交錯糾纏,以特殊文化歷史的發展去探就,否則不易明白而最近所演化出的種種怪現象。
對上述這些四種現代與傳統文化的交錯歷史景觀有所掌握之後,我們才比較能夠看清目前台灣社會價值變遷的結構性問題。比如青少年飆車以及社會失序,就是這種現代與傳統糾纏過程中的錯亂演出。一方面有其社會抒解作用,例如集體飆車在某些層次上類似歡會(carnival),另一方面則對他人、不同社群者(性別、年齡等)的身體與生命形成威脅。傳統價值的社會表意及其文化再生產體系,卻往往無法因應這種錯亂的感情結構,在方法、社群、結盟、閱讀大眾及概念等面向上,提出較適切的作法。反而以「病理」(pathological)的方式,不斷透過「代溝」或「新新人類這種說法不具意義」等論述,去指責或迴避「另類」族群的訴求。以至於將傳統價值轉化為文化菁英或保守人士的主張,逐漸與日常生活中的社會脈絡脫節,成為年輕族群心目中的「LKK」、「恐龍」或瀕臨絕種的「熊貓」。其結果是,世代之間無法形成共識,一起創造文化生機。
這種流行文化與菁英文化彼此的落差造成了一種誤導的錯覺,彷彿新、舊人類生命經驗缺乏交集,只有性別、族裔、文化或影視研究,才能照顧到新興及弱勢族群的生活取向。在這見解之下,傳統文化的進取、多元性往往被縮減、化約為診治或保守的策略。在西方的例子,如布洛姆(Harold Bloom)說的「年輕人很快便厭倦了目前流行同性戀、多元文化的表述,總會回歸經典的懷抱」,儼然大權仍在掌握之中。然而,由目前全球各地風起雲湧的民族運動、族群暴力、貧富懸殊,以及城鄉文化的不平均現象,乃至台灣本地作家所描寫的憂鬱、錯亂、內爆、搞怪等面向來看,我們談傳統的方法及其詮釋策略,必得採取「應變」的態度。此處,我說的「應變」是針對「危機」(crisis)而起的批評(criticism)。
當然,有許多強調中華文化「超穩定結構」的學者不會認為有任何危機,他們仍堅信所謂的「中學為體」。不過,在本體論上,醫療、性別、資訊等機制已讓任何純粹、單一、完整的本體或身體受到來自不同文化的影響。例如中、西醫及有關病毒的看法已令我們的身體觀變得十分混雜,更不用說在知識與社會倫理上的變化了。就這些變化,我提出的是一種比較文化、社會研究的架構,在方法上一方面吸收來自其他社會的理論(如上述的各種現代化理論)。另一方面則以華人社會來準,拿中、港、台、美、加、馬、新、印、泰等的華人社群,參照這些社區的移民、殖民、現代化及與其他族群文化互動的經驗,做深入的分析與比較。
台灣與馬來西亞的早期移民有若干類似之處,但是近三百年來的變化卻不盡相同,如果我們在方法上能採用比較研究的觀點,應可彼此印證、參考。如跨華人地區的研究互動社群(學者互訪、網路交流、計劃合作等),乃是東北亞、南亞的跨國文化資助機制。更廣泛的閱讀大眾和國際公共關係,都會改變我們對文化傳統此一概念的看法。例如在台灣目前各種對族群沙文主義的抨擊與焦慮,已激發了許多社會、政治、人類、考古和文化學概念上的突破。不再拘泥於中原主軸,而開始從本土地化、南島與漢族文化互動的模式,去重新思索多元文化價值的形塑程序,及其社會正義問題。這種轉變對許多華人地區的族群關係應有些啟發,也只有透過這種比較、分析的角度,以及社群、網路、公關和概念上的調整,我們才能更具體地回應各地華人所面對的社會變遷。
三、台灣的哈日、哈韓及青少年流行文化
談台灣青少年的流行文化,當然不能不注意到哈日、哈韓風,台灣的哈日和哈韓現象,從許多青少年在西門町崇尚歌手,日劇、韓劇在台灣第四台電視劇裡所佔的比例,以及西門町店面裡所販售的雜誌、照片、CD、身分證、駕照、通行證、扇子、帽子等紀念品,直逼東京的「竹下通」,而其熱絡情況則連日韓學者都瞠目以對。這些到處林立,不到幾步路就可以看見的店舖,以此作為號召,讓日本的青少女族作為台灣青少年的模仿、崇拜對象,特別是針對十歲至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這些青少年也常從網路上利用標價的方式購買日本明星紀念品和照片,實現個人的哈日明星夢。
在許多的社會事件裡,也可以看出這種相當嚴重、偏頗的狀況,比如在新竹建功國中的班上,有許多同學的「聯絡簿」裡就曾經說到,老師要我們做功課和勞作,害我們花了不少錢,還不如把錢拿去買松浦亞彌或後藤真希的CD。課堂上,老師也常因為不懂這些年輕人的哈日文化,而被學生取笑。甚至於同學之間,因為彼此崇拜的明星不同,互相批評對方的偶像,如後藤真希不夠漂亮之類,立刻就會遭來一頓毒打。在這種暴力的傾向裡,我們可以看出社會問題是有點嚴重。
因此,這些流行文化,從早期流行的Hello Kitty、葡式蛋塔,乃至於現在在網路上模仿唐先生、唐夫人的標售活動等,使得許多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從事網路活動或寫作論文的過程裡,發現到經濟上的壓力。他們於是以和同學籌資開店、學煮牛肉麵、在網路上使用非正當手段,或發行一些虛擬現實的物品等方式斂財、賣色,從事許多相當不健康的活動。而媒體上的內衣主播,或是網路上四處瀰漫的色情訊息,也都可以看出台灣整個社會已經相當不同。
依照陳德文幾年前的調查,我們可以看出整體的X世代,有幾近百分之六十的人有流行感受強烈,幾近百分之七十喜愛外食,不肯在家裡作飯,有送禮習慣的人有幾近百分之六十一。而且他們對於家庭的關心度相當薄弱,有幾近百分之五十八的人都認為家庭並不是他們重要的觀念和課題。X世代的學習觀基本上都是針對日後的職業需要和資訊,特別害怕跟不上別人,或被流行拋棄。所以對於雜誌、八卦和流行資訊,比如那個地方可以買到沒有亮點的LCD,那一項手機產品最酷、最划算等線索,都可以不勝其煩地去查看。更有百分之五十六的人都認為自己的生活創意相當強烈。
表1-5,陳德文製 (取自〈別被X世代顛覆〉,《卓越雜誌》,1998年,12月, 82-89。)
表一 X世代生活型態特徵 單位%
全體平均 X世代
流行感受強 50.4 59.2
外食傾向最強 56.3 68.5
送禮習慣最強 54.9 61
家庭關心度弱 51.3 57.7
學習觀強 43.8 50.9
生活創新度強 48.6 55.1
表二 X世代生活型態傾向 單位%
X世代 菜鳥業務族 蘿蔔坑族 3C酷斯拉族 遊戲人生族 安居樂業族
樣本數N=(1200人) 557 93 186 134 108 34
% 100 16.7 33.4 24.1 19.4 6.1
熱愛工作 55.7 90.3 33.3 61.9 51 70.6
新休閒觀 56 46.3 58.6 77.6 32.4 55.9
媒體資訊多 56.2 60.3 50 64.2 57.4 47.1
健康關心高 51.2 40.9 60.2 45.6 38.9 88.3
流行感受強 57.1 94.6 24.8 58.9 79.6 50
意見領袖強 49.6 63.5 36 67.2 38 50
促銷心動強 45.5 44.1 40.4 55.2 37.1 61.8
購物理性 53.7 45.2 61.8 54.5 39.8 76.5
外食傾向強 67.1 77.4 60.8 73.8 62.1 61.8
用錢理性 44.5 39.8 49.4 55.2 16.7 76.4
社交群體強 51.5 86 25.9 53.8 60.2 64.7
社會觀念新 48.6 73.1 36.6 58.2 34.3 55.9
關心家庭 45.1 37.7 53.8 45.5 22.2 88.3
學習進取 51 69.9 39.8 70.9 25.9 58.9
生活創新 54.2 35.5 51.1 85.8 35.2 58.9
個性自信 43.3 73.1 27.9 62.7 14.9 55.9
表三 X世代現階段生活中覺得最充實滿足的狀況 單位%
X世代 菜鳥業務族 蘿蔔坑族 3C酷斯拉族 遊戲人生族 安居樂業族
樣本數N=(1200人) 557 93 186 134 108 34
與朋友在一起時 47.8 58.1 41.4 47.0 52.8 41.2
與家人團聚在一起時 44.0 40.9 51.1 36.6 37.0 61.8
從事喜愛的休閒及運動時 33.6 29.0 37.1 38.1 23.1 41.2
衣食無缺可享物質享受 21.7 16.1 23.7 25.4 20.4 17.6
與父母關係融洽無代溝 15.8 15.1 17.2 15.7 13.9 17.6
幫助別人時 14.7 12.9 14.0 15.7 16.7 14.7
和異性朋友在一起時 14.0 24.7 8.1 13.4 14.8 14.7
愛情得意時 13.5 9.7 11.3 16.4 18.5 5.9
工作時 12.9 12.9 14.5 10.4 11.1 20.6
自己進修時 12.6 9.7 13.4 13.4 13.0 11.8
自己獨處時 10.1 14.0 8.1 9.7 10.2 11.8
閒坐不做任何事時 8.1 4.3 10.2 9.0 8.3 2.9
逛街購物 7.9 12.9 4.3 8.2 12.0 0.0
享受佳餚美食 7.5 9.7 6.5 6.0 11.1 2.9
學業告一段落時 6.3 5.4 4.8 6.0 10.2 5.9
參加社團及俱樂部活動時 5.9 5.4 7.0 4.5 8.3 0.0
五子登科時 4.8 6.5 3.2 5.2 2.8 14.7
外表獲得改善 2.7 3.2 2.2 5.2 0.0 2.9
性生活美滿 2.7 1.1 2.7 3.7 1.9 5.9
沒什麼特別充實美滿的 2.0 1.1 1.1 1.5 4.6 2.9
表四 X世代現階段想要的 單位%
X世代 菜鳥業務族 蘿蔔坑族 3C酷斯拉族 遊戲人生族 安居樂業族
樣本數N=(1200人) 557 93 186 134 108 34
金錢 59.1 61.3 52.7 64.2 53.7 82.4
健康 44.2 43.0 48.9 35.1 47.2 50.0
安定的生活 27.3 17.2 33.9 24.6 28.7 23.5
活得有意義 27.1 31.2 25.8 28.4 25.0 26.5
親情 20.3 16.1 25.8 14.9 18.5 26.5
知識技能 20.3 22.6 19.4 27.6 12.0 17.6
優哉地過活 16.2 16.1 13.4 27.6 10.2 5.9
時間 14.9 14.0 14.0 12.7 20.4 11.8
異性朋友 14.9 26.9 9.7 10.4 22.2 5.9
知心朋友 10.8 15.1 10.2 6.7 13.0 11.8
學歷 10.1 9.7 8.6 14.2 9.3 5.9
婚姻 9.9 10.8 9.7 6.7 9.3 20.6
和諧與美感 6.3 5.4 5.4 6.0 9.3 5.9
地位 4.3 2.2 3.8 6.0 6.5 0.0
青春活力 4.1 2.2 4.8 5.2 3.7 2.9
名譽聲望 3.2 2.2 3.8 3.7 2.8 2.9
姿容 1.6 0.0 2.2 2.2 1.9 0.0
宗教信仰 1.4 0.0 2.7 0.0 2.8 0.0
權力 0.7 0.0 0.0 2.2 0.9 0.0
表五 X世代常作的活動嗜好興趣 單位%
X世代 菜鳥業務族 蘿蔔坑族 3C酷斯拉族 遊戲人生族 安居樂業族
樣本數N=(1200人) 557 93 186 134 108 34
看電視 66.6 63.4 68.3 78.4 49.1 73.5
聽音樂.音響 58.9 67.7 54.8 65.7 46.3 67.6
聊天打屁 54.8 58.1 47.3 64.2 50.0 61.8
逛夜市 41.1 50.5 36.0 41.0 39.8 44.1
逛街購物 38.4 38.7 30.6 50.0 38.9 32.4
看電影 33.4 41.9 25.8 41.0 33.3 17.6
看休閒性書刊 33.0 30.1 26.3 48.5 28.7 29.4
騎機車兜風 32.1 37.6 26.9 39.6 29.6 26.5
散步 30.7 36.6 29.0 30.6 26.9 35.3
吃零嘴 30.0 29.0 26.3 35.8 32.4 20.6
KTV 27.1 37.6 17.2 36.6 27.8 11.8
看漫畫書 19.7 23.7 17.7 24.6 17.6 8.8
開汽車兜風 19.2 25.8 12.9 22.4 20.4 20.6
玩個人電腦 19.2 25.8 17.2 26.9 11.1 5.9
國內旅行 16.2 19.4 15.1 14.9 17.6 11.8
看專業性書刊 16.0 15.1 15.6 24.6 8.3 8.8
化妝.美容 15.8 16.1 8.6 23.9 19.4 11.8
打電動遊樂器 13.1 18.3 9.7 17.2 10.2 11.8
郊遊烤肉露營 12.6 12.9 14.5 9.0 16.7 2.9
上INTERNET 12.2 15.1 11.8 19.4 2.8 2.9
四、E世代在想什麼?
從這些社會事件和學者所組構出的文本,我們都依稀看到台灣X、Y或E世代的價值體系與前人有相當不一樣的再現方式。許多「傳統」文化象徵也逐漸起了變化,在各種諧音、破音、拼裝音的語系中,不斷瓦解或遭挪用。不僅政治家常被年輕的議員「段考」,要他們多吸取流行文化的符號,而且公共空間也經常被多元性伴侶、同性戀、族群歷史的論述所擴充。在這樣的面向底下,除了陳德文所說的X世代的不同族群之外,台灣的青少年在許多面向上,已經是草莓族。外表看起來酷帥、漂亮而流行,但是內心裡,卻大多只有一二個朋友。而且大都是流連網咖、八卦網站和伊媚兒往來所結織的朋友,短期見幾次面就可以交往,甚至造成性侵害的案例。
因此,可以看出青少年在情感上相當脆弱,表達情感的字彙更是貧瘠,無法處理壓力和挫折感,屬於草莓族,如清大最近一位女學生,曾全班第一,但卻在開學前就上吊自殺,讓大家感到非常訝異,為何會這樣想不開。在年輕人相當酷麗的面貌底下,其實擁有相當孤獨而脆弱的心靈。基本上,他們已經表現出小時候在台灣環境長大的過程裡,某種偏頗的精神發展。這是一種自閉傾向(autism),無法回應外在環境,無法表達內在情感,卻又對資訊和流行感的掌握非常強烈,花費許多力氣去了解流行、偶像、資訊、專業知識和科技新產品,以彼此競爭、互相交換的方式,創造個人擁有的感受。然而在表達和溝通上,他們往往無法達到欣賞、共鳴或同情他人。因此,常發生小孩子毒打,甚至於殺害不給零用錢的父母親,這比起以前的孝悌之道,簡直相差一萬八千里,令人有一種錯愕的感覺。在這種描述底下,有許多理論家通常都以慾求、全球化、消費的熱情(consuming passion)以及種種文化研究的方式,特別是認同、性別和身體的論述來描述。
X及Y世代之「哈日」,是日常生活領域中經常見的,Kitty貓只是冰山之一角,從日本連續劇(如《麻辣教師》、《失樂園》、《一休和尚》、《小丸子》)到漫畫、音樂、影視娛樂(如卡拉OK)、衣飾及食物乃至電器用品、資源經營、包裝、行銷,無不深入每個角落,即連日本人對此現象都覺得驚訝不已。我於一九九三年秋,應東京外語大學之邀,去作個演講,晚宴時主客才坐定,便有日本教授開玩笑說:「抱歉,請轉告台灣人,不要盡學我們日本的樣子!」不過,我們的媒體及一般消費者似乎認為台灣的消費者對日本的文化產品的狂熱,遠超過日本人甚至於有點自豪,儼然是「青出於藍」對這種缺乏文化主體性(subjectivity)的批評並不放在心上(註一)。
反而,變本加厲地,透過「流行情報」、「流行夢工廠」的空間,去複製更多的欲求,以更詳細的教導手冊,為「新拜金族」、「派對動物」、「哈日族」、「3C酷斯拉族」、「酷特族」、「紅唇族」、「手機族」……,提供各種進一步的標準配備名稱及其供售地點等資訊,達到更全面的同質、物化作用,如對「派對動物」,標示「敢秀、敢露、敢搞怪」等三敢原則,巨細靡遺地描述新裝、高叉或露背的小禮服(由陳季敏設計到Gianni,Versace的連身、膝裙、名牌的無肩帶內衣) ,並就皮革、酷鞋、配件、髮型、彩妝等,列舉達成駭俗,效果的整體造型裝備,或者對哈日族開學之初如何添購Kitty、皮卡丘的所有配備,斟酌其商品價碼及折扣等;或對「完整哈日族」,應看過的各級漫畫、連續劇、視覺文化作品,聽過的流行音樂,穿著的金身上下衣飾,及崇拜的偶像名星等等,開出清單(註二)。
當然,這些所謂的「哈日」、「哈美」、「哈韓」流行文化,大致上只是在都會空間或大眾媒體上展現,還不算得上「普及」。不過,從新光百貨、家樂福、東洋音樂專櫃、日本卡通漫畫屋、日劇與日本經營名人傳記(包括德川家康)的一枝獨秀,均可看出哈日族的影響已相當深入,學者也逐漸重視這一方面的問題,紛紛以問卷的方式,分析流行時尚之後所象徵的生活形態及文化認同變遷,或全國網路上討論哈日族 (如 www.fg.edu.Tw/~d7352112/jap.htm),簡評其流行取向及問題。然而這些文化評論文字比起大眾媒體、市場及更多的圈內網站,實是螳臂當車,力有不逮。況且,這些文字往往站在模糊的論述位置一方面採同情契入的態度,想為X、Y世代的生活形式作整理工作,另一方面則想提出文化批評,對消費行為的追求時髦及其整體性格痛下針砭,認為「台灣早年的反日、排日,到現在的親日、哈日,都是缺乏自信的結果」(見www.fg.tp)。如此一來,又落入抽象的道德主義,無發達成共識上重疊作用(overlapping consensus),瞭解流行文化背後的契機。其實,要討論這些哈日、哈韓、哈美的流行文化,我們不能忽略了(1)政經的共謀結構;(2)跨國資本市場;(3)媒體的推波助瀾;(4)本土認同的錯亂。不過,讓我們先談另一種流行趨勢。
從理性抉擇 (rational choice)或政治經濟觀點來看,這一波波的流行文化可能顯示了台灣消費行為就外面國際資訊及本地內部求新求變的欲求(甚至於「文化的無意識」,套用Juliet MacCannell的話來說),亦即: 這些看似追隨風尚的「不理性」之舉,其實有私下與公共的自主性 (private and public autonomy),是群眾對社會變動的理智反應。換另一種方式來說,「隨波逐流」並非隨興,而是算計過其社會成本,將Kitty貓當成股票或紀念金幣一樣,去作長期而又有效的投資。
因此之故,麥當勞內、外的漫長隊伍,或先前的葡式蛋塔熱潮,都市利益考量之下的 「理性抉擇」,或者,援引一些後現代文化理論家(如: Baudrillard、Vattimo、Mbembe、Deleuze、Bulter等)的講法,擠入隊伍,消失其中,乃是一種逃逸方式,
彙結無以檢視的烏合之眾,以無跡可尋的社會集體數據,透過微弱的抗拒 (weak resistance)及其模糊扮相、即興表演(performance improvisation),寄生在他人所形成的洪流裡,隨時加入、離去。無可否認地,這些追隨流行的族群均顯出對商品的熱情愛戴(passionate attachment),同時對時髦的號召(hail, interpellation)總是有所回應,但往往和拉岡(Jacques Lacan)筆下的「小事物 」(petite a)去替換複製 「小我」(moi)所渴求而又無法滿足的對象,因此不斷有其流動性及機械性,周而復始地尋求新目標,雕塑新形式,安排新的貼身寵物。
持這種看法的「文化批判」人士也不時推出流行的「反李」、「反族群基進主義」、「假台灣人」、「同志」、「酷兒」、論述,以所謂的 「後國家」(postnational)想像及國際聯絡的路線,去駁斥本土文化運動,認為某種形式的本質主義或本省菁英主流以對邊緣族群(外省人、原住民、同性戀、娼妓等)構成鎮壓、抑制、排擠。這種流行的 「文化批判」,觀點經常針對台灣政學界中的「主流」,就其 「親日」、「靠美」傾向,提出十分尖銳的批評。 就一般議題而言,廖咸浩的幾篇著作可當作代表,而伍軒宏的一篇近作則將這些統獨爭議放到論述之事實性 (facticity)的層面去分析其 「不可避談」的問題(註三)。不管是以族群權力分布不均或對「獨立」所造成的焦慮為課題,上述這些文化批判的策略不但依賴美、日之流行文化理論,而且對本地文化歷史特殊性及長期以來的意識型態機制不予理會,他們不斷批評九十年代以來李扁體制,但對國民黨在臺灣五十年來之打壓、整肅、暴力及其貪污、社會不公等問題卻不願面對,尤其在「公娼」、「反國族」、「婦女新知」及「族群問題」上採取相當選擇性的打擊異己策略。這些人士的論述,誠如張毓芬及張茂桂所指出,有其特殊的族群背景。陳芳明、施正峰、郭正亮等教授已對此一情況作了檢討,我想深入討論的課題是這些 「新左」、「反民粹」 或 「後現代 」、「後國家」及「性解放」的論述,其實與目前社會上流行的「逃逸 」 及 「遺忘、替換 」(narcotic) 文化有某種特殊的共謀及共生關係。
首先,它們都以身體的「親密」關係(intimacy)的面向及多元的論述位置,去迴避、消解公共領域中有關國家定位、族群歷史、語言策略、色情暴力、黑金當道、媒體操縱、貧富懸殊、社會公益等迫切議題(註四)。文化研究者反而要「耍酷」或「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的論述策略,去壓抑、扭曲社會現實對話中日愈嚴重的不均與落差。例如,在台灣年青人對安全性生活較其他東亞地區更加缺乏正確理念的情況下(台灣在初次性活動,不知使用保險套或其他避孕、保護措施,比例最高),倡導「多元性伴侶」;於愛滋病逐步擴張的陰影中,大談斷袖扮演及同志性愛; 對中共不斷從事文赫武功之時,認為台灣主體論述者是 「福佬沙文主義」的「白狼」,會斷送二千二百萬人的生命; 將後殖民時期的歷史記憶重建視作是對其他族群的壓抑(在此一論述下,原住民常被拿來當作令箭),儼然是閩、日民粹主義的復活; 把長期以來之內部殖民納入括弧,專門聲討李登輝或本土文史作者的「獨(毒)台」作法;大量引進歐美流行的理論,描述本土論述為文化霸權,同時與媒體、市場產生共謀結構,一再複製跨國流行的風尚(globally popular),如酷兒、性解放等,由髮飾、耳環、衣著到周邊配件,乃至其邏輯運作方式,往往形式某種特殊的社群文化,以同質而近乎手冊化的方式,進行聯絡及排斥工作(參考 During)。任何對上述論述的批評很容易被解讀為立場之爭,不過,我們得提醒這些文化批評者:他們所倡導的「快感」及同志社群其實是在某種共謀結構下產生,而且他們始終對這些結構背後的市場、資本(財經及象徵兩種)及二者所壓抑的歷史特殊性,並未能提出應有的批判。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共謀結構的曖昧姿態,我們經常看到這些文化批判者不反對「哈日」、「哈美」,但對「親日」、「靠美」卻十分感冒。國中教材《認識台灣》中有關「日治」(或「日據」)的爭議,只是其中一個較顯眼的案例,一般學者在對流行文化的「哈日風」作界定時,往往將之與「親日」派截然二分,如在 www.fg.tp 網頁上,即將哈日族群分類為流行哈日族及政治哈日族,認為前者「大多數屬於新新人類,他們看日劇,看日本動、漫畫,聽日本流行歌,穿著非常的原宿,他們的偶像是柏原崇、安室奈美惠等人」,而政治哈日族「基本上也都是老世代的人,他們日語說得比台語、北京話還要好,平常看日本書,日本雜誌,比看中文書還要多,……他們向德川家康學政治兵法,奉日本新聞記者為上賓,以見到日本政治人物為無上尊榮。」不過,兩種哈日族「卻沒有任何交集,如果你問李登輝這樣的老哈日族,伯原崇是誰? 江口克彥是誰? 他們一定霧煞煞。」
從這些文字中,我們可看出其實「政治哈日族」或「老哈日族」幾乎是以李登輝為標竿,定義的內涵大概只適用於阿輝,然而,阿扁也迷德川家康,也常去日本觀摩,同時更與日本防衛廳的官員接觸,商談台海周邊的安全策略, 他卻未必以日文為主要獲取資訊的語言管道。因此,所謂的「哈日」(流行哈日族)與 「親日」(政治哈日族)是否 「沒有任何交集」?這種講法是否忽略了哈日與親日兩種族群的共通情感結構(structure of feeling),也就是台灣因受日本新、舊殖民文化的影響、刺激而產生的另類現代性(alternative modernity),將日治時代的現代化經驗加以保留,以至於在文化領受結構上變得比較雜揉,是透過東洋中國、西洋交織的現代化網路,去形塑外來與本地文化之間的互動關係, 一如吳濁流在《南京雜感》中所表現出的既不中、又不日,但又熟知兩種文化的另類感覺(註五)。也許正是因為這種錯綜的另類現代情感結構,台灣的哈日、親日族均對日本文化產品特別能夠欣賞。親日族大致是在對照國民黨的「內政殖民 」經驗下,重新回味日本殖民文化的遺溫,這從李登輝與司馬遼太郎的對話,或許多二二八見證者的口述(見張炎憲)即可看出。《阿信》之所以流行,也顯示出這種共通的情感結構,彷彿在於東亞的類似經驗下,日本人與台灣人處境頗為接近。另外,從政治界的流行卡拉O K,也可看出「親日」、「哈日族」是可分享了某種共通的情感結構,前者是對日本政治文化面緬懷,後者則認為日本新殖民文化更能精緻而細微地表現出台灣新新人類的文化無意識。不少社會學調查,針對哈日族的動畫及東洋音樂時尚,往往只列舉新興形式,而忽略了日本老歌及日本傳統生活方式,不僅被包裝到這些新產中,而且以念舊之風貌,構成消費及跨國旅遊上的一大賣點。我的論點是: 這種另類現代的結構維繫了哈日、親日的文化消費及再生產活動,然而,在一般文化研究者筆下,這個共通情感結構卻被抹煞,這其實與台灣的歷史特殊性及其本地文化構成密切相關,除非我們正視這種結構,認真處理背後的文化、國家認同問題,否則年青人的次文化很容易便被詮釋為跨國或國家的消費,或對權威體制、社會變異的反動,彷彿各種年齡、性別、族群、階級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事實上,從流行文化中,經常使用台語與中、英文交混,創造出許多新興的表達,如用「粉」代替「很」,烘培姬對譯 Homepage,或用SPP當新世代的「鬆」的代號,即可看出這種雜揉的情感結構。不過,流行文化不斷被市場及跨國勢力、符號所操縱,再加上後國家的文化消費意義的重新包裝,卻經常遭到去歷史化 (dehistoricized),轉化為親密、私人領域中的微弱抗拒及另類逃逸。在此一過程,政治成為個人私下的癖好或取向問題,社會公義及環球文化經濟機制結構上的不均與落差則在多元流動的擬態扮演中,以另一種形式出現: 非洲鼓、南美女巫音樂、台灣原住民舞蹈、西藏佛唄、原始圖騰髮飾或服裝等……。
何以時尚不斷以物化的方式將其他社會的文化產品加以包裝,複製出消費的欲求,在一方面彷彿拉近了環球與本土之間的距離,創造跨國資本的流動感,而在另一方面則擴大地區之內的族群、年齡、階級、性別差異,使各社會層次之間缺乏交集,因此得透過更多、更新穎的消費行為,去塑造形象,與他人產生區隔作用?對這一連串問題,我們得從台灣長期以來的官商、市場、資本結構下手,同時應分析媒體機制如何操縱台灣「公共」文化。與其他亞洲國家比較起來,台灣有個長期執政的國民黨,遠超過半個世紀,透過種種勾結網絡,將樁腳、資金、股份、土地及各種象徵資本(symbolic capital)佈置各地,深植所謂的「安定中求進步、繁榮」的政經觀念,令大眾滿足於現實,對任何變動均持懷疑態度,因此只敢在小規模的選舉、戶內裝潢、服飾打扮、性別取向等面向上做些調整或反動。在這種機制下,市場及國家互通款曲,透過複製的「公眾議題」及非民意輿論(manufactured publicity and nonpublic opinion)去壓制其他異議。最明顯的莫過於最近賑災中,丁遠超對原權會、阿扁、全盟的批評,認為不同意的聲音即是「分化 」、「泛政治化」或「替有心人士背書」等,對「做到流汗」的人,「嫌到流涎」。
依據哈伯瑪斯(Jurgen Habermas)及泰勒(Charles Taylor)的說法,公共領域是市民社會(civil society)建立其折衝、中介空間,在市場(自由競爭)與國家(統轄管理)兩大權力中,以無私、不具身體、不謀利益的理性、批判論述,去凝聚輿論,限制勢力擴張,堅持社會公義,從事監督及規劃工作。從921事件,我們即赤裸裸看到這種民間公共領域並不存在,即使全盟及大部分的民間重建組織也大致只到媒體已造訪過的城鎮,複製「強者恆強,弱者愈弱」的權力譜系,僅埔里酒廠、紙廠及幾個觀光點成為目標,或想以中寮為樣板,而忽略了其他邊緣地帶。套一位仁愛鄉的原住民所說,「都一個多月了,僅彭縣長來看了一下。」官方與民間對連戰與原住民之爭,反而放在「誰是村民」、「誰是外人」的代表性,或連戰是否停留一百分鐘以上等問題,只是為了複製「民意」的正當性,搶奪媒體與選舉上的優勢地位,並未真正觸及人民或他們所提出的生計問題。
從這個例子,我們不難看出民間公共領域已淪為媒體與政府操縱「民意」的惡劣示範:找一位當時不在場的長老來作證,表示對連戰十分感激,或說一位原住民代表已出國等。在這種喪失公共領域,文化政策無法在公共空間形成共識的情況下,消費與再生產者只會對弱勢文化說:「你倖存,我消費」,儼如一些愛蟲族,將瀕臨絕種中的爬蟲、動物、水母,放到家中當寵物,其邏輯是:「我改變不了大環境,所以我消費,我豢養。」因此之故,愈是珍奇的動物,愈有人感興趣,價錢也就愈高:紅龍、水母、甲蟲……。以前,是把山珍海味吃下肚,現在的人則知道熊掌、虎鞭不夠文明,更有看頭、價值的投資是把爬蟲及快消失的動物。以隱喻的方式來說,原住民的村落及其觀光文化也是這種「你倖存,我消費」的流行文化產物。
當然,有些學者會說:原住民藉觀光業,可保存其傳統文化資源,外力反而對當地人的「倖存藝術」有所助益。不過,目前台灣原住民的聲音往往是透過一些代表、樁腳的管道,去與官方呼應。如果原住民無法取回他們的土地、姓名及其傳統生計,有其自尊而能發揮文化傳承的教育功能(語言、儀式、精神、風俗、技術、醫療等),並就社群、族群文化特質形成向心力穩固的集合(grouping),那一切都只是修辭上的口惠(lip service),談不上落實多元文化政策,以形式與脈絡上具敏感度(form and contest sensitive)的奧援,協助他們在私下與公共空間中獲得自主性。我們從連陣營不斷壓抑、操縱試圖製造「民意」,並透過原住民內部的發言,指責他人有意「分化」的一「連」串動作,即可理解所謂的「市民社會」及「公共領域」仍是困難重重。因為這種製造民意的機制與黨、政的財困,媒體與教育體系密切相「連」,一再以「繁榮、安定」的修辭,去將現狀(status quo)合法化,甚至於進一步以虛假的快樂意識,把「換黨作看看」的訴求與股市崩盤、中共入侵、台灣毀滅的末日論劃上等號。如此一來,人民就能相信「台灣島國只能靠經濟穩定成長」,其他對市場及政府壟斷局面構成的挑戰或質疑,均被視作是「亂源」,其結果是公共領域的不彰,客觀而批判的論述空間為之萎縮,造成私下利益及親密身體的社會想像(social imaginary)大肆發展,如舉凡標會、籤賭、大家樂、修密、練氣、健身、壯陽(威而剛)、隆乳、寫真等,無不朝自私個人層面去加深其異化過程(reification),其中尤以寫真集的流行,讓個人身體的情色觀及對他人的偷竊欲望(如透過針眼)變得近乎癡狂。針對這種身體不斷私下、親密化的情況,情殺事件也日愈殘暴,而在貧富懸殊的社會處境中,由於缺乏公共領域的中介,對市場及國際資本進行監督,散戶股票族及一般上班族(所謂的「蘿蔔族」及「無殼族」,即喪失其堅守本分的自恃,影響所及,其子女則偶而會以反動的方式,企求狂飆、爆發性的快感或狂喜,因此飆車、校園小弟、瞌藥、歡樂、時髦族人數逐漸增加,將台灣傳統的勤儉、惜福、富人情味的美德拋至九霄雲外。相較於其他社會有組織、有聚落性的暴力,台灣已步入隨地都有不定時炸彈的病態之中,Kitty貓、水母、葡式蛋塔、不讓青春留白的寫真……,只是在市場、媒體尤加炒作的一些歇斯底里癥侯而已。
五、哈日風底下之戀舊及其契機
其實以哈日和哈韓的情況而言,我認為除了和台灣親日、哈日背後的後殖民和新殖民的因素有關,另外也可視為年輕人在價值劇變的社會裡,所產生的一種戀舊心理。青少年甚至於中年人之間流行的哈日或哈韓現象,可以視為對於這些日本裝年輕的歌星、影星,以及韓國透過瓊瑤式的連續劇,表現出理想化情愛故事的俊男美女,所引發的強烈懷舊心理,因為這些在我們的現實生活裡,已經很難找到這些面向。
就像年輕人喜歡日本裝可愛、裝小女生的歌星,如松浦亞彌、早安少女組,她們把十一、二歲,甚至更年輕的童年行為,放在十六、七歲的少女,或是年紀更大的大學畢業生身上,投射在螢幕之後,令觀眾產生懷舊的認同。透過這些俊男美女的形象,令人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青春可以永駐,少女的夢想、玩遊戲的風采可以長存。在韓劇中,俊男美女經過種種波折之後,仍能維持天真瀾漫的情懷。這和台灣連續劇充滿意外、悲情的編劇方式非常不一樣,讓人懷念某種更加永恆、持久的青春浪漫。連在日本,許多的年輕人都不再喜歡看日本的愛情劇,因為日本的愛情劇已經太過寫實,無法讓大家回到兒時對愛情的想像和感覺。在這個面向上,韓劇較能掌握我們小時候對愛情的憧憬,透過俊男美女耍酷演出的愛情方程式,童年的憧憬和幻想,彷彿得以實現。
台灣的哈日、哈韓現象,以及飲食料理的懷舊風潮,在各個年齡層面上都呈現普及的現象。有很多人認為這是新殖民,或日本殖民的遺風,甚至於是陰魂不散,這些都是太過嚴肅的解讀方式。我們應該可以用另一種觀點,認定他們是一種懷舊情緒的擴張,不管是餐廳的飲食文化,或客廳的影劇文化,都可以呈顯出戀舊的情結。這種戀舊的情結和台灣社會的急速變化息息相關,在一二年內就可以面貌全非,甚至是政黨輪替的感覺,使得民眾在社會的急劇變化之下,產生出懷舊的情緒,希望能夠安頓現在、條理未來。因此,懷舊不一定是負面的情緒,或是和過去產生連結的落後方式。在戀舊的背後其實有某種動力、贖救和倫理面向,值得我們玩味。
在這樣的論述底下,我們可以說台灣的青少年文化,已經產生許多價值錯亂和前所未有的有趣現象,來挑戰目前社會、文化和價值方面的研究。我認為應該從社會國家的價值體系下,作更進一步的分析,進行本土化的普遍抽樣調查,再加上跨國的對照研究,以了解到在全球化的過程之中,台灣的流行文化是否有一些特殊的政治文化面向,值得我們作更進一步的理論思索。
本文僅提供一些觀點,並藉此表示全球化其實比不上另類現代的思考框架,另類現代更能描述哈日和親日政治化彼此的糾纏所形成的重要政治、文化景觀。這些新的變化在X世代或E世代年輕人的狀況底下,對於他們價值感受的實用性、環境和他人,無法有所了解和鑑賞,往往以自我中心、無法和別人形成共識的方式,造成得不到就要破壞的舉動。這些現象很可能和昨是而今非的選舉政治文化,甚至是不斷變化的教育體制和政策息息相關,讓我們的小孩沒有任何歸屬感和方向感。因此,在這樣的狀況底下,才產生出某種戀舊的狀態。針對戀舊的議題,了解其正面的意義,並且開展出某種未來性,能夠讓我們正視青少年流行文化的病徵,並且加強這方面的研究。在這個面向上,我認為進行全球化的田野調查、交流和對照,具有重要的意義,能夠讓我們更加了解在跨國的交流裡面,有那些是台灣可以接受、排斥,或是作為借鏡的面向,藉此深入本土的問題,提出可以描述、理解、安頓青少年文化的方案。
註釋
(註一)見www.fg.tp.edu.tw/~d7352112/jap.htm網頁上的評論文字。
(註二)不只是有各種哈日、哈韓族的網頁,《卓越》、《時報週刊》及《中國時報》、《自由時報》、《民生報》均定期推出〈流行情報〉或〈跨世紀接班人大解析〉等專欄,詳細介紹這些清單。此處是綜合《速味生活情報雜誌》試刊第二期(1999年10月)、《自由時報》〈生活藝文週刊〉(1999年8月23日,1999年10月10日等)有關「哈日風」、「派對動物」的描述。
(註三)伍文發表於中興大學所主辦的「跨世紀比較文學研討會」上,修訂本將刊於《中外文學》,有關廖咸浩的論文散見《中外文學》(1994-95),《當代》(1999年9月),我對他與廖朝陽等人的對話做了綜合評論,“Postcolonial Studies in Taiwan: Issue in Critical Debates, Postcolonial Studies 2,2 (1999): 199-211. Deleuze,Butler等人的理論為後現代文化消費的主力,晚近Slavoj Zizek在The Tickliish Subject (New York: Verso, 1999) 作了相當簡要的評論。
(註四)此處,我受到Lauren Berlant等人的啟發,見Berlant的The Quenn of America Goes to Washington City (Durham: Duke UP, 1997) 及她客串主編的Intimacy專號,Critical Inquiry,24:2 (1998).
(註五)拙文〈異國記憶與另類現代〉有更進一步的闡釋。
參考書目
網頁:
http://www.tp.edu.tw/~d77352135/homework2.htm
報刊:
陳德文,〈別被X世代顛覆〉,《卓越雜誌》,(1998年,12月),82-89。
〈新聞學研究〉6(1998)
〈速味生活情報誌〉1,2(1999)
英文書目:
During, Simon. “Popular Cultural on a Global Scale: A Challenge for Cultural Studies. ” Critical Inquiry 23.4 (1997): 808-33.
Otani, Shinsuke. “Personal Community Networks in Contemporary Japan.” Networks in the Global Village. Ed. Barry Wellman. Boulder: Westview, 1999: 79-97.
中文書目:
張毓芬、張茂桂,〈從公娼事件看台灣反對運動與國族問題〉,張茂桂、鄭永年主編,《兩岸社會運動分析》。台北:新自然主義公司,(2003年,2月),175-234。
我相信.能看到這邊.我說的話的人應該很少吧
文章真的很長.但質量都好很多.言之有物
我只能說.有唸書還是有差的
萬一全部都是剛剛我看到的那種情緒性字眼的研討會發表文
我都要傻眼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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